• 追寻“消失”的方大曾——央视记者冯雪松访谈录 来源:人民网 日期:2015-12-25

    传承民族精神,弥补国家记忆

    追寻“消失”的方大曾——冯雪松访谈录

    冯雪松向人们介绍方大曾 陈育 摄

      “一位是不顾个人安危,冒着枪林弹雨在卢沟桥等地采访,拍摄中国护战第一照,及时报道的方大曾;一位是不计个人得失,坚持深度采访,十五年如一日在全国各地汇集资料,还原历史真相,拍摄纪录和出版专著的中央电视台记者冯雪松。一位是历史上留有深厚记忆的记者,一位是坐在我们身边让我们充满敬意的记者。这种不可磨灭、生生不息的精神,就是中国新闻工作者宝贵的职业精神。”

      中国记协党组书记翟惠生在《冯雪松追踪采访方大曾事迹座谈会》上铿锵有力地如是说,并号召广大新闻工作者缅怀方大曾,学习冯雪松。

      两代记者的缘份,始于1999年的那张传真。从最初的对家庭要有个交待到后来的要对国家有个交待,15年艰辛寻访,冯雪松以一己之力孤单前行,在历史的碎片中不断“连连看”,真实还原了一个消失了70余年的优秀名记——卢沟桥事变报道第一人、中国战地记者的先驱、杰出的摄影家方大曾。

      《方大曾:消失与重现》一书,真实再现了整个寻访过程,与两代记者跨越70余年的隔空对话,传递两颗灵魂的同频共振,首印后一年内重印4次。新闻学界泰斗方汉奇评价:冯雪松的这部专著是对中国新闻事业史人物研究和中国战地新闻摄影史研究的一大贡献。而范长江之子范苏苏则说,该书为青年人没有信仰的天空点亮了一颗耀眼的星。

      方大曾从历史中走了出来。方大曾纪念室建起来了,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方大曾校园行” 公益计划行动起来了,已走入清华、北大、复旦等名校,受到师生们的热烈欢迎;繁体字版也在澳门隆重发行了,助推中华民族前行的力量,值得所有人汲取;书的所有版税及收入,作者分文不取,留作基金,奖励为新闻事业奉献的年轻人。

      寻访还未结束,追随更是永远……

    2015-05-25 《冯雪松追踪采写方大曾事迹座谈会》中国记协 (摄影:孙楠)

      方大曾, 消失70余年后,走进了公众视野

      ——方汉奇:希望“方大曾”这个条目能列入《中国大百科全书》,成为目前108个条目后的第109个;中国记协组织座谈会纪念方大曾;《方大曾:消失与重现》繁体字版首发式和方大曾遗作展,澳门特区行政长官崔世安等出席。这与2012年方大曾诞生一百周年时,一个互动网友都没有的落寞的访谈形成鲜明对比。

      记 者:可以说,最近方大曾挺“火”的。《方大曾:消失与重现》一书出版后,媒体关注,社会上掀起了方大曾热,繁体字版首发式上,澳门特区行政长官等政要都悉数捧场,不少学校组织学生去方大曾纪念室缅怀学习。中国记协在今年5月25日举办了《冯雪松追踪采写方大曾事迹座谈会》,人民日报、新华社、中新社、经济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科技日报、中央电视台、人民网、新华网等全国主要新闻媒体代表及新闻院校、社科院的代表都做了发言,并进行了广泛报道。据了解,中国记协为个人召开座谈会,今年只有2人得此殊荣,另一人是汤计。在追踪采访方大曾的时候,您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吗?

      冯雪松:从来没有想到过。4月,接到中国记协打来的电话,说正筹备关于方大曾的座谈会,希望我能提供资料,准备10分钟的发言。方大曾是我近16年来一直寻访、不能割舍的情结,能以官方的名义来纪念他,我很高兴。那天到现场一看,主题赫然写着“冯雪松追踪采写方大曾事迹座谈会”,我一下愣了。以至于当很多与会的各主流媒体代表盛赞我为“记者中的杰出代表”、“媒体人的楷模”之类时,我还以为是说的方大曾,没反应过来。感谢中国记协和和新闻单位对于方大曾的纪念和对于我本人工作的肯定,我一定会继续努力。

      8月,在澳门举办了《方大曾:消失与重现》一书繁体字首发式和方大曾遗作展。澳门特区行政长官崔世安,还有中央驻澳门联络办的主任李刚,还有外交公署特派员等都出席了。这与2012年方大曾诞生一百年,我邀请方大曾的外甥、摄影史家陈申三个人在央视网做纪念日访谈时,连一个互动网友都没有、非常落寞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

      记 者:这种巨大落差,可不可以说,缘于《方大曾:消失与重现》一书的强烈社会反响?自2014年底第一版面世后,不到一年时间,就连续印刷了4次,被列入“解放书单”推荐阅读,《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日报》《文汇报》等报刊刊发了书评。书中一代名记方大曾的专业主义与爱国情怀让人感慨,而你坚持15年寻访的故事,更是让人感动。方汉奇说你把湮没了七十多年的一位杰出的新闻工作者和摄影记者方大曾推到了历史的前台,让他的名字开始为公众所知晓,他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出版此书出于什么初衷?

      冯雪松:寻访方大曾多年的故事,被上海一家出版社知道了,他们于2013年8月约我写这本书,我非常兴奋,于 2014年6月写完。当时出版社谈版税什么的,我在合同上除了写名字和身份证以外,其他都空着让他们填。只要书能出来,就算对这十几年寻访有了一个交待,当时没想太多。

      书出版后,方汉奇先生充分肯定该书及方大曾在中国新闻史上的地位,把这本书推荐给“中国新闻史年鉴”,希望列入该年鉴。还希望有一天,“方大曾”这个条目能列入《中国大百科全书》,成为目前108个条目后的第109个。

      之后,新华社约我做关于方大曾的节目,并发出“《方大曾:消失与重现》出版 七七事变报道第一人浮出水面”的消息,引起强烈社会反响。3月,有全国人大代表陆波先生提案,希望相关部门以官方的名义纪念方大曾。5月25日,中国记协举办座谈会,之后,香港大公报邀请我出席“一份报纸的抗战”论坛,并做了《伟哉大公报 壮哉方大曾》的主旨演讲。人民日报7月2日发表题为《冯雪松:寻找方大曾 勉励后来人》的专访,央视《等着我》、《朝闻天下》栏目推出关于方大曾的节目。 8月,繁体字版在澳门出版。9月23日,为期两年的“方大曾校园行”公益计划开始走进校园,首站从清华大学启动。一系列的效应都出来了。

    2015-06-04 《冯雪松拜访方汉奇》中国人民大学 (摄影:孙楠)

      结缘小方,以一己之力,横穿历史的荒山野岭

      ——报题不顺利,采访多曲折。有些单位把我轰出来,看了记者证与介绍信,还认为我是假记者,说没见过央视记者坐大巴来的。为一点点把他夯实,在北京图书馆里,我度过了4个半月,看着太阳都晕,闻着那书卷的味儿只想吐。到了后期,摄制组的人都陆续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坚持。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哪些有价值,哪些无意义,需要有定见辨识。

      记 者:《方大曾:消失与重现》一书详细地记叙了您与方大曾的深厚渊缘。一张普通的传真纸,几句简单的介绍,与栏目定位相去很远,很多人也许当即扔进了废纸篓里。而您,却把这一个偶然的际遇,变成了一段传奇。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吗?

      冯雪松:偶然与必然是互相转换的。看似偶然,其实是一种必然。1999年的一个下午,我收到了一张传真,上面写有方大曾的简单介绍,说他拍摄了几百张历史照片。我一看,就来了兴趣。当时,刚刚做完历时两年多的《二十世纪女性史》,采访了几百多位杰出女性,还没有从那种历史情境中走出来。那时,无论多么不快乐,或有多大的压力,一旦进入与历史对话的状态,全都忘了。这个选题有认为跟我所在的栏目关联度不大,报题并不顺利。

      见到精心保管着几百张底片的方大曾妹妹方澄敏老人时,由于中风,老太太拿出来一张哥哥的照片,举着,看着我,哗哗淌眼泪,满脸的无助。哥哥小方在1937年神秘失踪,母亲就在东单协和胡同的家里等了他32年。当时院子里有间小方用木头做的冲洗底片的小暗房,平时和颜悦色的外婆,只要孩子们靠近,马上就疾言厉色:“赶紧离开,那是你大舅的东西!”老人的遗嘱就是,用这个小木屋做口棺材,他要永远跟儿子在一起……

      我的心,被击碎了。对于这一幕,谁都不能无动于衷。对流动的画面我感觉很准,但对平面的摄影,认识不一定准确。为了验证判断,我带着一些放大的照片找新华社著名摄影师唐师曾看。唐师曾认为这样的摄影师原以为只在玛格南图片社才有,没想到这种关注人性与底层的工作方式,小方几十年前就这么做了。唐师曾说,方大曾才是真正的记者,让他肃然起敬,一个背包、一个相机,到最底层、最危险的地方去,这是职业精神的最佳体现。

      记 者:当时有关方大曾的资料少如凤毛麟角,中国新闻史上没有他的任何痕迹,中国摄影史上也只支离破碎地提到他几次,加起来不足一百个字,连一个生平都没有。从一张传真开始还原、拼接历史小碎片,还要用画面的形式呈现,碰到的困难应该不少吧?

      冯雪松:准备着手做时,资料太少,我就沿着小方报道中提及的路径寻访。走了两趟。第一趟没人愿意跟我走,认为去找一个70年前就消失了的人,是在做无用功。我只身一人坐大巴和火车,走了河北的保定、山西的太原、大同,还有河北石家庄等地。那时,找宣传部、党史办、方志办,还找年龄较大的老同志问对这个人有没有印象。怕接近不了小方,就找气象台等单位,通过查气象,判断他处在怎样的环境中。天气那么热,他身上背着重的摄影器材,还要躲避炮火,同时还要不断地写稿,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呀?

      这个过程非常曲折。有些单位把我轰出来,认为我是假记者,看了记者证与介绍信,还不敢相信,说没见过央视记者坐大巴来的。大半个月,只有蠡县宣传部的一个同志请我吃了一顿饭,把我感动得热泪盈框。从蠡县到保定,我用脚一路走着,当年小方也是一路走着去的,文章描绘那儿的地理与环境,包括麦子的生长情况,我一边走一边体味。在实地找不到更多线索,我就泡在图书馆里、故纸堆里刨,一片一片儿地把资料刨出来,再拼接起来,然后再相互印证。把他的文章和照片印证,把别人的文章和他印证,一点一点儿地把内容夯实了。在北京图书馆里,我度过了4个半月。几乎每天早上,我带着面包进图书馆,直到很晚才回家。有时,出图书馆休息一下,看着太阳都晕,闻着那书卷的味儿只想吐。但苦中有乐,每当发现一点儿新线索时,我就很兴奋。

      后来正式拍摄了,采访车是临时借的,每顿饭的预算4个人只有50元钱,几乎只能吃主食。到了后期,摄制组的人都陆续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记 者:从确定做方大曾记录片选题开始到完成的这一过程,伴随着您父亲查出癌症,然后手术、住院,最后离开的过程。当时,你所在的栏目主要关注艺术动态,受关注度很高。若采访些书画名家,甚至还可求得一些字画之类。而选择这样一个选题,非常不讨巧。作为家里顶梁柱,把患病的父亲留给母亲,当时,是怎样一种力量,使你如此毅然决然?

      冯雪松:父亲走了,给我留下无尽的哀思。至今想来,甚至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确定选题后不久,父亲被查出了癌症,给毫无思想准备的我当头一棒。我是草原的孩子,来到北京是想干事来的。纪录片第一版因经费不够,只拍了北京。领导觉得片子不错,给了经费让接着拍,于是我就去外地拍。拍到小方就读的中法大学时,家里催回说父亲不行了,回到家第二天父亲去世了。在家里待了三天,处理完后事,我带着摄制组去山西接着拍,要赶在2000年11月8日,中国首个记者节播出了第二版。

      那时,也可以选择照顾父亲,但片子就会草草收场,小方反正找不到了,就拿素材编呗,很多人就是这么做的,剩下的经费还可以挣下。但我却选择了往里搭钱,我珍惜和方大曾的这次感动相遇,如果不去一点点寻找,他就真的消失了。认知小方的历史价值,首先我们要跟他在同一个频道,跟他有同样的价值观、人生观。

      一开始我是以一己之力,把小方从荒山野岭的地底下一点点推上来,现在以媒体人集体的力量来宣传他,仿佛走上了高速公路。但那个时候,没有任何力量来拉我,我必须用尽我的所有力气。而且,那时的拍摄团队停拍一天的各种损失, 我承担不起呀。我想父亲一定会理解我的。

    2015-09-23 《方大曾校园行-清华-现场照片》北京清华大学(摄影:孙楠)

      寻找小方,是一本开放的书,永远在路上

      ——没有双腿的丈量,解说词是没有温度的,没有实地的考查,镜头是空洞的。小方家境优越,他的朴素、敬业、怜悯让人感动。寻找和介绍的过程,是净化自己的过程。希望更多人加入寻找方大曾的队伍,这个队伍越大,影响力就越大,传递的正能量就越大。

      记 者:中国记协书记翟惠生说:“以史为镜,我们发现两代记者的故事追寻的是同一种精神。因为这种精神,使中国记者始终面向现实,不畏艰难困苦,记录世界,牢记为国家为民族为人民鼓与呼的责任。”在您看来,这种精神有哪些内涵?

      冯雪松:方大曾身上的朴素、敬业、怜悯的家国情怀最让人感动。同时代的很多人有相机,但是大都以拍风花雪月、美女月光、写意之类为主。他的视角对准普通大众与基层,给那些不相干的老百姓拍,拍门口的车夫、苦力,却舍不得给家里人拍。他妹妹说,我们不敢要求拍照,都怕碰钉子,哥哥跟门口的车夫熟极了,出来进去都打招呼,但是从来不坐洋车,到哪儿都骑自行车。父亲译学馆毕业,留过学,就职于外交部,母亲是一个开明的家庭主妇,家庭环境很好,他却从小觉悟很高。

      寻找和介绍方大曾的过程,也是净化自己的过程。方大曾在25岁失踪之前,是一个通透、阳光、率真的人,几乎没有瑕疵。他留下的都是正能量,这些正是年轻人需要的。我通过小方反观自己,用小方精神来指引自己。有人说,这么多年从历史堆里一点点找,多费劲!没有双腿的丈量,解说词是没有温度的,没有实地的考查,镜头是空洞的。与方大曾相互成就、相互促进。这其中由艰辛变成的的快乐和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原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李东东看了书后说:“在学习继承新闻前辈优良传统的时候,我们常常想到的是忠诚、执着、敬业、奉献,以及优秀的新闻人应当是优秀的文化人,这些在雪松同志身上,欣喜地都看到了。”这样高度的评价,对我是一种鞭策,对年轻人,是一种启发。

      记 者:9月23号,“方大曾校园行” 公益计划第一站在清华大学启动,学生们踊跃参与,效果非常好,媒体也高度关注。从今年9月开始,计划到2017年7月卢沟桥事变80周年、方大曾诞辰105周年,两年间,您将走进中国传媒大学、北京大学、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复旦大学、暨南大学等20所一流大学的新闻学院。你本人工作已很繁忙,放弃休息时间,走入高校,其实是给自己增加了很大的压力。选择这样做,想要实现什么效果?

      冯雪松:这个活动是公益的,目前已接到了多所大学的邀请,两年内基本安排满了,因为平时要做行政管理工作,所以时间和精力有限,有些学校没有安排进来,但是去学校讲之前,我都提前声明,免收讲课费。我想要让学校里的孩子们学习和继承方大曾的精神,培养他们的社会责任感,将来到社会上能有担当。范长江之子范苏苏先生,70多岁了,看完《方大曾:消失与重现》后,给我发来信息:“雪松老师,你花15年时间寻找方大曾的足迹,非常有现实意义。我们现在青年人没有理想没有信仰,整天追星,也不去了解过去,方大曾会对他们产生积极的影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国难当头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孤身一人奔波在战地的最前沿,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支撑了他?你的精神也深深地感动了我。我会支持你继续寻找下去的事业,继承前辈的工作。”

      我希望通过校园行,让方大曾的热度不断持续,使他的精神深入人心。在每次结束讲座的时候,我都希望大家加入寻找方大曾的队伍,这个队伍越大,影响力就越大,传递的正能量就越大。在书的后记里,我说希望它是一本开放的书,虽然由我来执笔,但是它属于全社会,大家都可以共同补充、修正那些未知的部分。

      记者:《方大曾:消失与重现》一书的所有版税及收入,你为何分文不取?这么多年的寻访,都是你自己的工资支撑。

      冯雪松:留作基金,全部用于宣传推广方大曾,希望有一天设一个“小方奖”,奖励有新闻理想、专业素养、职业精神,为新闻事业奉献的年轻人。港澳记者曾问我,是哪家基金支持这么多年的寻访?我说是家庭基金。为此,我无怨无悔。

    读完这篇文章后,您心情如何?姜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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