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歌出在淤泥河,人去背来马去驮。前头去了九匹马,后面还有九囤箩。”张老铁耳朵上别个耳塞,屁颠屁颠在哼山歌。
过年了,他又在咂摸着要去土城煤矿焦炭沟采区背后的大山上和一帮子黑哥们、当地婆姨们对山歌,这是张老铁每年过年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不对两首山歌,他心里痒痒得慌。
不过今年让张老铁有点失望,矿上通知:由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爆发,春节期间矿上所有的大型文艺活动、婚丧宴请等活动一律取消,任何人不得到公共活动场所逗留,更不得接触外来人员。接到通知,张老铁先是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咯噔完了,他的脑筋一下子转过弯来:坚决拥护矿上,不能出去咱就不出去,难不成不出去就找不到乐子了。年初一到年初三,他进入当地山歌爱好者建立的山歌QQ群,一首接一首往群里“甩”山歌:山歌不唱不开怀,磨子不推不转来。姐不斟酒郎不醉,花不逢春不乱开;郎在高山打口哨,妹在平地把手招。娘问丫头招哪样,我看太阳有好高;桑木扁担五尺长,挑起水桶走忙忙。屋里还有满缸水,假装挑水望情郎;生不丢来死不丢,抓把泥巴捏对牛。把牛放在青山上,等牛吃草哥才丢。
张老铁唱的山歌充满浓浓的文化韵味,而且大多属于爱情山歌,情趣盎然,情意绵绵,山盟海誓、坚贞不渝,由于少了些粗野狂放直白露骨,很得当地男女老少的喜欢,每年地方政府搞山歌王比赛或者矿上搞文艺演出,他都会上台吼几嗓子,尤其是每年的春节,在焦炭沟后面的大山上,他往往成为大家追逐的焦点,一首首文绉绉甜蜜蜜的山歌引得当地的婆姨些追逐尖叫,整片山坡因为他的存在而热闹非凡。
张老铁经常在井下掘进头、掌子面和工友吹嘘:不是吹牛,我家婆娘就是当年在焦炭沟山上唱山歌唱来的。
张老铁是个典型的矿二代,父母80多岁了,退休后回了鹤岗老家。50多岁的他再过两三年就要退休了。原本今年要回去陪二老过年的,不过因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阻断了他的回家路,只能发个视频跟父母唠唠嗑问问安,就算是给二老拜年了。
张老铁是“三线”文化与贵州文化血脉相融的典型代表,在鹤岗读完小学,到贵州盘江矿区上的技校。他的融入,首先源于父母的融入。父母上个世纪70年代末来到贵州盘县盘江矿区土城煤矿,工作生活上都要与当地人打交道,一来二去,当地的一些风俗民情融入了他们的生活,而北方的一些风土民情也逐渐渗透进了当地群众的生活中。张老铁从上技校与同学们打交道开始,再到后来参加工作,他一点一滴观察着贵州的风俗习惯,学会了一口地道的盘县话,与北方人讲普通话,与同学工友交流讲盘县话,过年时扯松针垫在堂屋正中当饭桌、供灶神、吃年饭先喂狗看来年收成、三十晚上吃长菜长长久久、大年初一不吃荤、吃杀猪饭喝老土酒等等风土民情、年俗年味不仅融入了他的生活,也被带到了他的家庭以及成百上千北方家庭中。
贵州盘县人讲究吃,尤其是过年,花里胡哨的吃法让人眼花缭乱。比如过年舂粑粑、磨米面、煮猪头肉、捏血豆腐、酿水拌酒……这些年俗在过去属于盘县人的专利,随着南北文化的交融,如今这些风土民情也全方位融入了北方家庭中。每逢过年,操着不同地方口音的老头老太太甚至年轻小伙媳妇们走村串寨,问一句:他三姨、他二伯,今年还磨米面打粑粑不,得到肯定答复,两家锅碗瓢盆和在一起,相互搭伙备起了年货。随着生活的日渐丰裕,哪家杀年猪了,送条猪腿、分一半猪头肉、匀一钵猪血捏血豆腐,南北一家亲,好得跟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姐妹一样。
同样的,北方的一些年俗也润物无声融入了盘县很多家庭中。记得小时候过年,在矿区家属区,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每到夜晚,从小村望向家属区,灯笼里透出来的光暖暖的,烘托出了一种温馨宁静的过年气氛。大年初一的时候,跟大伯到一个北方工友家做客,看到门上贴着大大的福字,仔细一看贴倒了,于是大声跟伯伯的工友说:叔叔,你家的福字贴倒了,叔叔嘿嘿笑着说福字就是要贴倒的,福到福到,不倒哪来的福。进到家里,家中的一应摆设虽然简陋但是不失温馨,窗玻璃上贴着的“武松打虎”、“孙悟空大闹天宫”、“哪吒闹海”、“五谷丰登”、“中国共产党万岁”等各种图案、字样的剪纸让一个简朴素雅的小家充满了浓浓的年味儿。
现在,过年挂大红灯笼、剪窗花、包饺子、耍龙舞狮、搞灯展等北方年俗已经在盘县地区春风化雨,成为一种约定成俗的文化符号了。文化是一座心灵相通的桥梁,而水乳交融是架通这座桥梁不可或缺的粘合剂,过年是一个引子,不同年俗在某一个家庭中的落地生根是一个缩影,一座城因为“三线”这个魂而生,一个矿因为“三线”而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星星之火越烧越旺,这才是“艰苦创业、勇于创新、团结协作、无私奉献”的“三线”精神、“三线”之根、“三线”之魂、“三线”之本所在。
耳畔又响起张老铁的山歌声:毛笔写字格格清,“三线”建设表衷心。宁做山上松柏树,不学阳雀叫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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